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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忆许宝騄老师

发文时间:2020-10-25 撰稿人:

――中科院系统所张里千教授访问记

郑忠国 周劬 张松岭

 

   一九九九年四月三日上午,我们叩开了中关园张里千教授的家门,在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里,张教授回忆了他所知道的许宝騄先生:

    许先生当然是一位值得纪念的数学家。许先生天资聪颖。先是在燕京大学化学系求学,后转至清华数学系,当时清华的教授有杨武之、熊庆来等。杨武之就是杨振宁的父亲,他是一位家教很严的父亲,有时甚至杖责儿子,听说一度因此而使父子关系紧张。不过,后来杨振宁成为诺贝尔奖得主也许与其家教甚严有关,杨武之教授自认学术声望不算高,但对优秀的学生总是赞许有加,曾作诗书赠先生,首句即为:“许公宝騄,颇有天才”。

    当时清华可算中国数学的一个学术中心,学校当时请了两个著名的外国教授,其中之一便是维纳,清华面向全国办数学培训班,培养了一批教员。当时,杨武之公开承认自己的数学成就、解题能力不及他的学生,但他认为解不出难题的教授也可以培养出杰出的学生,因为老师知道哪些题难,哪些题重要,可以布置给学生去想。许先生等数学家也许正得益于在清华的这些训练,据华罗庚先生后来回忆,当时他们一个班有约40人,这门课老师出了几道难题,他(华罗庚)就上图书馆查题鉴、查参考书,向助教请教,每天晚上开夜车,匆匆忙忙完成才发现当天就要交作业了,每次都以为只有他一人按期交作业并得全分,但发下来的,才发现每次都是四个人,另外三人就是陈省身、许宝騄、柯召,我想,他们的数学底子也许正是通过这一段的竞争,打得比较牢固。

    后来,许先生去英国念书,他的老师就是费歇(Fisher),费歇也承认许的解题能力强于他。许在30年代做的论文,被一些人士认为他可能是继Fisher之后执掌统计大旗的人,但是许先生身体很差,学术工作不能不受到一些影响。所以,后来成就就稍逊于皮尔逊(Pearson)和耐曼(Neyman),但仍是世界一流的统计学家。后来,美国发展统计时,就邀请过许先生去美国,从以上不难看到,数学要学好,就要做难题,搞科研才有基础。许先生,华先生都信奉“拳不离手,曲不离口”,他们俩在西南联大时都抢着开课,哪门课自己想补一补就要求开哪门课。

    我敬重许先生,尤其是他提拔后进的作风,可以这么说,是许宝騄造就了钟开莱,若没有许宝騄的提拔,钟开莱恐怕就难以成名。钟开莱在中学时成绩很好,以双百、第一的成绩考进了西南联大,在大学期间成绩也很好,师从华罗庚研究数论。但钟与华都较自负,两人关系不很融洽,华罗庚出的论文题钟觉得不满意,钟就自己找题做。据说他们在讨论数学问题时,都曾拍案而起,互相反问“你有什么了不起?”学位答辩时,结果是全票通过。之后,询问导师的意见,决定他是否留校,华罗庚立即回答“不留”,但许宝騄马上说:“你不留我留”。一般来说,如果一个教授决定不留某一学生,别的教授不便再留,但许先生实在爱惜钟的才华,又知华、钟二人关系不好,结果钟开莱改从许先生。当时,如果不能留校就可能去中学教书,中学教书课比较重,那样钟开莱可能就出不来(成果)了。所以,钟开莱很敬重许先生,《许宝騄全选集》(英文)就是他筹资出版的,还在“Annals of Statistics”上带头写了纪念许先生的文章。

    许先生身体一直不好。在清华时,体重还不到40公斤,他有肺病和胃病,肺病需要加强营养,但因为同时有胃病,营养得不到吸收。许先生体育成绩大概不及格。许先生在北卡罗莱纳大学开创了统计系之后,肺病复发了,他于47年底回北大数学系任教,次年初曾开设《矩阵论》。许先生回国可能也为了结婚,后来同女朋友散步时受了凉,肺病又犯了。50年前后,他主动与女友提出分手说“我不耽误你了”。由于种种原因,许先生终身未婚。

    我是47年考入北大数学系的,决定报考北大也是慕许宝騄的名。当时的说法是北大文科强、清华理工好,但在南京的张素诚老师写信劝我报考北大,说清华虽有陈省身,华罗庚这样的教授,但他们长期不在国内,现在北大已有了不少好教授,并且许宝騄,很快就要回北大任教了。于是我进了北大数学系,那时系主任是江泽涵先生,他比许先生高一辈,不过,他却十分尊重许先生。高年级的学生也很尊敬许先生,我们低年级的学生看在眼里,知道许先生声望很高,更觉得应该尊敬他。在大一下学期,我就很想听许先生的《矩阵论》,但因为大一课程太紧,而且当时兼任学生自治会理事,挤不出时间而没能去。

    我在大四选了许先生的《实变函数》课,这个时候,许先生身体恢复得很好,比起其他的数学家来,许先生有一个更突出的特点是:善整理笔记。他的授课笔记可以说是国内最拔尖的,也属世界一流。在讲述一个命题时,他把这个命题的种种重要条件整理到一起,转着圈子论证一遍,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许先生的很多授课笔记,如《矩阵论》《实变函数》《弱极限理论》《抽样论》《点集拓扑》都堪称典范。他讲课也很高明,但还不能说是最好的。许先生讲课内容很透彻,没有什么漏洞,因此启发性略显不足。相比之下,华罗庚的讲课相对粗糙,却更具启发性。

    我毕业时是第一次100%全国统一分配,我想申请做北大研究生,后几经周折,去了科学院数学所(筹建中)。大四做论文时,很想受许先生的指导,因为进校就是慕许名而来。但因为江泽涵教授的拓扑方向仅我一人选课,自然由他来指导我了。许先生指导汪掬方。解放后许先生的第一个研究生,应是赵仲哲,他是1948年入校读研究生,我不算是许先生解放后的第一个学生。

    去了数学所后,我与许先生就只有业余的师生关系了。当时数学所是王寿仁搞概率论,我搞数理统计,许是科学院的学部委员,因此我仍受许先生的指导。许先生身体不太好,我们便隔一段时间去看望他,他社会关系不少,于是我们也告知他一些社会上的事情。他身体较好时,就在家里开讨论班,这对我们初学(统计)者受益很大。近代数学比较抽象,没有人带就会感觉吃力,不好学。在5455年我做的论文,一些错误自己往往看不出来,但经许先生一指点,往往恍然大悟。其中有两篇论文,起初以为自己做对了,在许先生家做报告,讲着讲着卡住了,发现有问题,当时没有解决。回来后我开夜车,举反例发现结论错了,再过一段时间就把全部解求出来了。这时,许先生用矩阵方法也得到了同样的结果。当时,我提出与许先生联名发表,但他在署名权上很谦让,多次拒绝了我的提议,只建议在论文末尾注明作者借此机会指出,许宝騄教授通过矩阵方程的求解,得到与文中同样的结果。(《科学记录》新辑第4卷,第1期,1960年,第14页),以后这一成果被引用时,都被称为“Chang-Graph”,而不是“Hsu-Chang-Graph”,这也是许先生建议的结果。当时,刚做论文时,英文提要是许先生帮忙改的,许先生说:“刚开始写文章,我要帮着改一改,以后我就不改了”。

    56年开始,许先生在北大面向全国开讨论班,发展国内统计事业,我在第一年开设了《初等概率论》,第二年开设了《数理统计》,当时王寿仁,赵仲哲,郑曾同也开设了相关课程,许宝騄先生当时的思想顾虑是身体,但让他休养,他又觉得闲不住。

文革时,张景昭老师去世后,我们就估计许先生恐怕不行了。尽管相对于他的声望,他所受冲击算小的,但他身体很差经受不住。我们虽然担心许先生,但也不敢去探望许先生,心里感觉对不起许老师。

 

(编者注:本文作者郑忠国(1938--)是北京大学教授,周劬和张岭松北大学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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